男女主角分别是刘五儿元娇娇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商贾皇后刘五儿元娇娇 全集》,由网络作家“姞雪心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粗使宫婢“玉娘子,夫人面前说出的话不可儿戏,安金姝需闭关七日,这期间,竹篁院里的邓阿监会照料你。”送刘玉娘到竹篁院后,安金姝匆匆交待了两句,便回了大角观,只留下刘玉娘一个人站在院子里,看着齐勒勒住过的那间屋。“玉娘子,老奴来迟了,全怪那几个小蹄子干事不利索。”没等多久,门口就传来声音,刘玉娘转身,只见一个水桶腰的阿监风风火火走了进来。同样是阿监,这位邓阿监大手大脚粗嗓门,一口一个“小蹄子”,一看就是专管粗使宫婢的。“这屋子嘛……玉娘子想必清楚,自己是来受罚的,不是来享福的,所以只能住这儿,还有蓬莱院里的东西一概不准拿过来,待会儿我让那几个小蹄子给你找两身衣服……玉娘子是人上人,须吃得苦中苦,才能鲤鱼跃龙门呢。”邓阿监搓着手,这辈子都...
《商贾皇后刘五儿元娇娇 全集》精彩片段
粗使宫婢
“玉娘子,夫人面前说出的话不可儿戏,安金姝需闭关七日,这期间,竹篁院里的邓阿监会照料你。”
送刘玉娘到竹篁院后,安金姝匆匆交待了两句,便回了大角观,只留下刘玉娘一个人站在院子里,看着齐勒勒住过的那间屋。
“玉娘子,老奴来迟了,全怪那几个小蹄子干事不利索。”
没等多久,门口就传来声音,刘玉娘转身,只见一个水桶腰的阿监风风火火走了进来。
同样是阿监,这位邓阿监大手大脚粗嗓门,一口一个“小蹄子”,一看就是专管粗使宫婢的。
“这屋子嘛……玉娘子想必清楚,自己是来受罚的,不是来享福的,所以只能住这儿,还有蓬莱院里的东西一概不准拿过来,待会儿我让那几个小蹄子给你找两身衣服……玉娘子是人上人,须吃得苦中苦,才能鲤鱼跃龙门呢。”
邓阿监搓着手,这辈子都没这么客气地对待过一个粗使宫婢。
刘玉娘欠身行礼,“玉娘谢过邓阿监,若无其他吩咐,我便进去收拾屋子了。”
“好,玉娘子忙吧。”
邓阿监话说得客气,却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,刘玉娘知晓,这宫里多的是曹青娥的眼线,自己有没有真的受罚,曹青娥岂会不知?
推门一阵落灰扑簌簌迷眼,看来这屋子自齐勒勒走后,就没打扫过。
在蓬莱院时,早上众人在大院里练功,那些粗使宫婢就会从窄巷小门无声无息地进来,收拾过后又无声无息地离去,女乐们回转到屋里,一切光洁如新,就好像施了仙法,女乐们所接触最脏的事,不过是把自己屋里的马子拎去后头,再拎回一个洗净了的马子。
但在这竹篁院里,可不是这么回事,不仅所有的粗活脏活要自己来,还得去各处,做别人不做的粗活脏活。
这一夜,刘玉娘以为自己会梦魇,却出乎意料睡得安稳,只天未亮时,就被邓阿监的嗓门从被窝里催起,换上夜气浸凉的粗葛衣,匆匆漱洗两把,赶到院子里集合。
“这是姜汤,去湿气用的,也稍微顶顶饿。”邓阿监招呼着刘玉娘喝下一碗辛辣的甜姜汤,“咱们这儿得忙过手里的活,才能吃朝食。”
邓阿监没多解释,很快,刘玉娘就明白了为何如此,虽然邓阿监特意多给了她两条巾子,却仍旧挡不住接连而来的臭味。
这就是粗使宫婢过的日子,一大清早听的不是莺啼,闻的不是花香,所见所闻,皆是最腌臜污秽的东西,幽暗的窄巷,更令她分不清哪里是哪里,也不知刷洗到第几个马子,刘玉娘终是忍不住,跑到角落里干呕起来。
“看什么看什么!嫌眼珠子多了不想要?都给我好好干活!”
邓阿监的话仿佛一条鞭子,赶了牛羊回圈,粗使宫婢们低下头,继续干起未完的脏活。
“玉娘子,可好些?”邓阿监显然颇有经验,从怀里掏出两片干叶子,“这是紫苏叶,玉娘子塞在巾子里缓缓。”
刘玉娘连一句谢的话都说不出,颤抖着接过叶子,塞到鼻下,才稍许缓了过来。
“唉……我知道,玉娘子这般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受不得这苦,可就这样的活,宫外多少人抢都抢不到哩,不过玉娘子也不用害怕,这事啊,五天轮一次,如今已过了两日,去掉今日,还有两日,到时就能换个清闲的活计。”
“多谢阿监……玉娘……玉娘该去干活了。”
“不用,有那帮蹄子在,不缺你一个,再说了,玉娘子若晕过去,反是麻烦,夫人是罚你来这儿受教的,但不是罚你来遭罪的。”
刘玉娘默然无语,心里突然一阵后怕,好在曹青娥只是小惩大诫,若真罚她一辈子在此,恐怕自己也会像齐勒勒那样疯掉。
如此捱了三日,刘玉娘只觉整个人好似腌渍入味,衣服、床褥、头发,一切的一切,无不是臭味,用了再多的紫苏叶、佩兰叶都去不掉,也不知是错觉,还是真的去不掉。
终于等到轮换日,依旧是踏着露水薄光,穿梭在阴暗的狭巷里,刘玉娘闻到了久违的草木清香,那是一处她从未见过的宫殿,殿门锁着,里面不是她们这些粗使宫婢可以进去打扫的,她们只负责清理外头,绕到宫殿前,刘玉娘正打算看匾额时,忽听有人窃声问,“姐姐,这什么殿啊,好像之前没来过。”
那声音又轻又细,却如夜中流萤般醒目,当下刘玉娘身边刮过一阵风,在远处同值殿宫女说话的邓阿监突然冲过来,拎出一个瘦小的宫婢打骂起来,“烂嘴烂肚的小蹄子!这是你该问的吗?你想做什么?是不是要害死我们才开心?给我收声!还有脸哭了?再出声,回去就拔了舌头!”
那小宫婢果然不敢大喘气,咬着牙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,刘玉娘看她样子不过十二三岁,心中起了怜悯,可周围皆是沉默,就连值殿宫女,也只是远远看着,没有动作,没有表情,就好像是摆放在殿前的雕像。
最终,那宫婢疼得摔倒在地上,邓阿监又补了一脚,“别想偷懒,今日若扫不干净,就滚出宫去。”
“莎莎……”
很快,扫地声四起,就好像刚才的事没发生过,刘玉娘偷瞄了眼宫殿匾额,认出是“珠镜殿”三个字,她又悄悄看了看那个一瘸一拐的瘦小身影,鼻子突然堵住,却没勇气过去说什么。
“玉娘子……来。”天际鱼白时,邓阿监又把刘玉娘叫到边上,“玉娘子方才吓着了吧?”
否认未免虚伪,刘玉娘只好垂下头,算是默认。
邓阿监眉毛一垮,吐起苦水,“唉,我这也是没办法,这宫里去哪处轮值,可不是我们能问的,我这边也是当天早上才会接到讯,这个……玉娘子能明白吧?”
刘玉娘知道,这定是为了确保贵人们的安全,“原来如此,那她确实不该问。”
“唉,这孩子还是我老家的,怎么教都教不好,还以为在乡下呢,闯了祸,叫声祖姑母,撒撒娇就能过去。”
说起乡下,刘玉娘不禁有些恍惚,这十年就好像隔了一世,她也是乡下来的,却几乎记不起什么乡下事,除了阿爹摔在雨塘里的情景,以及依稀记得有个兄长,曾带着她在田埂上大笑疯跑……
见刘玉娘不说话,邓阿监又赔笑道,“玉娘子,我这人就是粗,若有什么说错了,玉娘子可别往心里去。”
“怎会,玉娘还要多谢邓阿监教诲,这孩子来这里做事……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?”
听刘玉娘问得天真,邓阿监笑开了褶子,“玉娘子,不是老奴说什么,玉娘子在宫里待久了,怕不知外头现如今什么世道,以前打仗,多是冬天打,后来呢,一年到头不知要打几次,这一打仗呢,就要征粮征物,家里没东西也得拿东西出来,这孩子要样子没样子,要脑子没脑子,能卖到宫里来还有些例钱,可算是赚大发了,就苦得我啊,怎么教都教不好。”
刘玉娘撇过脸,不知怎地,只觉这话分外刺耳。
“看看我,尽说些有的没的,教玉娘子添烦恼了。”
“不是的,阿监,刘玉娘只是……只是觉着自己过去确实不识好歹。”
“玉娘子别这么说,且放宽心,再有几日安师出了关,好日子就来了。”
刘玉娘的好日子还没等来,却先等来了冤家路窄。
“哎?你们看,那是不是玉娘?”
次日清晨,正扫过珠镜殿外花径,花径转角处突然传出一个声音。
听到是元娇奴的声音,刘玉娘大步往院里去,身后脚步声却紧追不舍,元娇奴的侍从芹儿大喝道,“贱人!夫人叫你没听见吗?”
刘玉娘顿下脚步,转身对上追过来的芹儿,“夫人并未叫我,这位姐姐怕是听错了。”
芹儿皱眉,掩着鼻,往后退了两步,“夫人莫要靠近了,这贱人身上好臭!”
元娇奴不是一个人来的,身边还有夏小如,以及蒙着面纱的冯溶溶,这三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好路过此处。
冯溶溶见着刘玉娘,眼睛似要喷出火来,“刘玉娘,你礼数都不知道了,我们站在这里也不行礼!”
“回夫人娘子,刘玉娘是粗使宫婢,贵人尚未到近前,理应先避开才是。”
元娇奴笑道,“溶溶,玉娘哪是不知礼,是知礼得很,要不蓬莱院里……怎就她摘得最干净?”
刘玉娘知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,眼角余光撇到邓阿监的身影,邓阿监却缩在里头不敢出来,她到底只是个管粗使宫婢的阿监,哪能在元娇奴等人面前硬气。
冯溶溶不怀好意地走上来,“那她今日无礼还顶嘴,可教我们撞见了!”
“元夫人——”
就在冯溶溶步步逼近时,花径拐角处又传来一个声音。
元娇奴当下转身迎上,“是七宝啊,可是王妃到了?”
那被叫做七宝的宫人摇摇头,喘了口气,“王妃还没到,是孺人吩咐,想找元夫人过去帮忙看看,布置是否妥当。”
“嗨,这话说的,伊孺人饱读诗书,我这粗人能帮忙看什么?”
话是这么说,元娇奴还是美滋滋地跟着七宝走了,夏小如拉了把冯溶溶,冯溶溶不甘地剜了刘玉娘一眼,甩袖而去。
“玉娘子,没事吧?”见人走得没影了,邓阿监才探出身,却不敢跨出来,生怕元娇奴等人杀个回马枪。
刘玉娘正要答话,却见花径另一头远远站着人,正是赵春娘。
千秋佳节
“春娘姐……我拜托了石校尉,你就别太难过了。”
一路的沉默,像是沉甸甸的铅块,压得人喘不过气,刘玉娘终是忍不住开口。
赵春娘点点头,看向刘玉娘红肿的双眼,也安慰道,“你也是……要不,咱们走两圈,再回去?”
刘玉娘挽上赵春娘,心里依旧难过,却也安心了不少,可走着走着,又不免惆怅起来,就不知八月十五千秋节,石敬儒会不会真的兑现诺言?
回蓬莱院时,内里传出欢闹的乐曲,居然是千秋节上用来劝酒的《倾杯乐》。
玄宗朝开元年间,千秋节本是定在八月五日,为玄宗生日贺,后几经流变,在代宗朝与八月十五中秋祭月合并,成为宫廷宴请节日之一。
昭宗又是死在千秋节前几日的,晋王李克用恢复此节用意,自是不言而喻。
只《倾杯乐》的词,素来轻佻妖冶,故而宫中只保留舞乐,想来明年应该也不会用才是。
见赵春娘脸色不善,刘玉娘上前重重扣响铜环,偏《倾杯乐》十分吵闹,内中竟无人应门。
赵春娘大步上前拉开刘玉娘,狠狠踹了两下,里面乐声小了下来。
“谁啊?催命呢。”
“别胡说,定是春娘姐回来了。”
门才开条缝,赵春娘又是抬脚踹去,里面“哎哟”一声,似有人摔倒,乐声这才戛然而止。
“春娘姐,这是怎么了?”
“就是,这不是夫人们让我们回院里乞巧的吗?”
赵春娘也不言语,甩手往东小院去,刘玉娘看着一个个浓妆艳抹的女乐,心里也不是滋味,丢下一句“勒勒姐没了”,跟着赵春娘回了屋。
外头阵阵窃窃私语,不知说什么,没过多久,似是挑衅,《倾杯乐》又再度响起,却不似方才那般热闹,少了许多乐器,也没了笑声。
赵春娘深吸一口气,面上愠怒,“不知死活。”
那个不知死活的带头人自是夏小如。
往后一个月,夏小如可谓风光无限,七夕过后没几天,尚仪局就来了消息,说是三郎君选中夏小如,又说王妃恩准夏小如过了千秋节,再去冰轮院待选。
一时间,女乐们羡慕的羡慕,恭维的恭维,唯是冯溶溶看着不太开心,离得远远的,和夏小如不似从前那般要好。
刘玉娘看在眼里,心里暗道,这大约就是戏里唱的,‘可以同患难,不能共富贵’吧?
转眼,千秋节将近,尚仪局的人四下传话,说是今年宫里依旧不准大摆宴席,各处自行祭月后,需早早灭去灯火,不可喧哗。
看来这个千秋节,还是得冷清着过。
“夜里不准喧哗,但白日里,我们可以热热闹闹的啊。”
夏小如带头拿起主意,众女乐看看赵春娘脸色,皆不敢造次。
“小如,明年就可以热闹了,也不急在一时。”
“是啊,是啊,再说勒勒姐——”
“别提那个晦气的。”冯溶溶打断众人的话,这两日,她又突然同夏小如好上了,不知是夏小如许了好处,还是想通了,“她犯了错才有这般下场,可怜她,难道是想和她犯一样的错?”
夏小如瞅着赵春娘,拉住冯溶溶,“好了,溶溶姐,别说这些了,还是说些开心的吧,春娘姐……千秋节那日,你是不是要去万寿堂?”
赵春娘淡淡看了她一眼,“你倒是消息灵通,是,那天我不在,你们可别闹腾,三郎君会有赏赐下来,外人看着呢,莫让人笑话。”
一听还有赏赐,女乐们又沸腾起来。
“赏赐?什么赏赐?”
“王妃赏过了,为何三郎君还要赏?”
“春娘姐,三郎君会过来吗?”
“你问这干嘛,难不成也想进冰轮院?”
笑闹中,夏小如脸色有些难看,赵春娘则站起身,女乐们一下安静了,期盼地看着赵春娘。
“你们莫要多想,三郎君向来慷慨,小如既是蓬莱院出去的,蓬莱院里的姐妹自然都有赏,不过人人有份的东西,也不会是什么大赏赐,沾沾喜庆,图个吉利罢了,切莫失了分寸。”
说是这么说,女乐们哪里听得进去,不是围着夏小如说“三郎君对你真好”,就是凑一起猜会是什么赏赐。
刘玉娘心里则是另一种激动,再有几日,她是否就能脱离这个表面光鲜的乌鸦精老巢?
越是激动,越是不敢表露心绪,八月十五大早,刘玉娘挽了个简单的发髻,原本什么头饰都不想戴,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身素,好像又有点丧气,左挑右选,最终拿了两簇粉紫色野蔷薇仿生花,别在发髻边,算是交待过去了。
到了院里,女乐们叽叽喳喳一堆,夏小如打扮得最为花俏,身旁左右环绕,将白檀的派头学得十足,内侍进来报赏赐将到时,夏小如又将身边人赶了去,生怕白檀看到。
安安静静等了两刻的功夫,才见安金姝带着石敬儒,以及一群内侍走进来。
见是没有白檀,女乐们眼神开始不安分起来。
“叫诸位久等了,只三郎君的赏赐,礼数不可缺,好在今日是千秋佳节,谢过恩赏后,便不用拘束,后头还有王妃赏的菱花糕。”
冯溶溶大着胆子问了句,“安师,白媵人不来吗?”
“都在陪三位夫人祭庙呢,一会儿菱花糕到了,我也得走。”
安金姝说罢往边上退去,拿册子的内侍走上前开始报名字,发放赏赐。
刘玉娘不断偷瞄石敬儒,石敬儒依旧目不斜视,手却刻意放在腰上,刘玉娘心中窃喜,石敬儒腰上挂了荷包,那荷包看着不怎么起眼,但刘玉娘知道荷包另一面就是她绣的麒麟。
万幸自己挑了个深茶色,若是学那些女乐搞桃红柳绿的,此刻就未免扎眼了。
发放完毕,内侍收起册子,同夏小如行礼,“夏娘子,你的赏赐,三郎君之后另有安排,此番不在其中。”
“奴谢过三郎君恩赏。”
内侍们也识趣,当下井然有序地退出去,只留安金姝和石敬儒在院里,有女乐迫不及待想要打开拿到的锦盒,又犹豫地看向安金姝,但见安金姝点头,才纷纷开启,一时间铃音脆响,宛若林间晨风般沁人。
“呀,是天竺银铃。”
“还有金豆子。”
这的确不是什么大赏赐,却逗得女乐们心花怒放。
这天竺银铃,材质并不贵重,却极尽工巧,指节大小的玩意,外头是花纹繁复,镶嵌碎宝的银球,打开之后,才是一枚银铃,平日里若嫌银铃吵闹,也可替上香丸,像这般又小又巧的东西,宫里是不会费心思做的,女乐们也没机会出宫,往往只能眼馋那些掖庭宫人,佩戴各种新巧的宫外小物。
“玉娘,你怎么没有?”
“你这人真是,明知故问。”
“就是的,王妃都退荷包了,怎会有她的份?”
“玉娘,这银铃是一对呢,要不我送你一个?”
“我也可以送你。”
“多谢姐姐们,这是三郎君赏赐的,不可送人。”
“说的也是,那你想戴的话,我们可以借你戴一戴。”
刘玉娘一时分不清这些人是好意,还是显摆,或许都有,不过无所谓了,她眼下就等着石敬儒的话,偏石敬儒缩在角落,院子里又一堆人,寻不着机会独处。
正苦恼着,忽见安金姝笑着走向自己。
“玉娘子,寻个安静地方,我给玉娘子把把脉。”
“多谢安师,那就去东小院吧。”
转身之际,刘玉娘终是憋不住咬唇笑了笑,她知道,安金姝应是有别的话要同她说。
“玉娘子,实不相瞒,石家大郎同三叔父开口要你。”到了东小院僻静处,安金姝没有多余的话,直接开门见山,“可你的去处,不是叔父能定夺的,过两日夫人问起,千万千万得拒绝。”
“为……为何?”心中喜悦尚来不及绽放,就被摘去,刘玉娘懵了,呼吸和脑子都有点停滞。
“玉娘子是聪明人,难道不知自己是曹夫人为叔父准备的?”
“可……可王妃不喜欢我啊。”
“我说呢,玉娘子怎会这般大胆行事,原来还是怕王妃,那日在竹篁院,玉娘子是不是同石家大郎说了什么?”
刘玉娘还没缓过来,听了这话,忽又寒毛竖起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,安金姝是怎么看出来的。
“玉娘子莫怕,安金姝是夫人们这边的,说这些不是要为难玉娘子,更不是要害玉娘子,虽然石家大郎没提你,口口声声只说见到你丢了魂,但女人的心思和男人到底不同,我都看得出不是那么回事,就别说夫人们了。”
刘玉娘继续沉默,经历了这么多事,她已无法轻易相信安金姝的话,又或许,安金姝会不会是故意试探自己,看看她是不是贪慕荣华的人?
“安师……玉娘出身贱籍,连小如都比不上,又怎配得上三郎君?”
安金姝摇摇头,“玉娘子还是没明白,不过这也说明玉娘子心思单纯,难道玉娘子看不出来?王妃之所以同叔父不合,是因为同曹夫人不合在先,这件事,曹夫人是让着她的小孩脾气呢,但不代表会退让到底。”
“安师,安师不该同我说这些。”刘玉娘慌忙退了一步,“贵人们的事,哪里是我该听的。”
“我知道,玉娘子心中必然有许多疑虑,但有一点,不管玉娘子怎么想,王妃——”
“石家大郎,别跑啊!”
安金姝话未说完,外头突然响起哄笑声。
“是啊是啊,莫不是心虚了?”
“那个荷包是不是玉娘的?”
无声之誓
竹篁院,名字听着清幽,触目却是破败。
地上积着发灰的枯叶,走近了,翠竹上还有蛛网无数,阴风挟着霉味直往人心里刮。
奚官局的人已经在里面,是一名年老干瘦的女医,看着到不像来治病的,而是来收尸的。
“咣当”一声,一个拿着水盆的粗使宫婢自台阶上摔下,血色和腥味霎时蔓延占据了刘玉娘的眼睛和鼻子。
她不是没有流过血的女人,可却是第一次看到人流这么多血。
“没用的东西,赶紧收拾了!”女医面无表情地训斥过后,迎了上来,“安师。”
“怎么回事?”
“齐勒勒故意从高处摔下来,小产了。”
刘玉娘脑袋嗡嗡作响,她其实不太懂女医的话是什么意思,她只看到了另一盆血水被端出。
“玉娘!”赵春娘扶着刘玉娘,眼里有埋怨,有关切。
安金姝则同石敬儒道,“劳烦石校尉带玉娘子,去那边的凉亭透透气。”
刘玉娘知道再待着只是添麻烦,当下跌跌撞撞往凉亭走去,石敬儒跟在后面,伸手护着却不敢触碰。
走了两步,屋里又传来一声尖叫,刘玉娘脚跟一软,摔了下去,胳膊被拉住,只见石敬儒站在她半步开外,小心翼翼捏着,像极了在岸边捞溺水者的人。
刹那间,刘玉娘心底冒出许多念头,她不知道这些念头如何瞬间在纷纷扰扰的心绪中,组合成一条计策的,但这一刻,她下定了决心,狠狠地,狠狠地沉下去。
果不其然,石敬儒拉不住,只好跟着她半跪下来,最终无奈将她抱起。
被男人的气息包围,这是刘玉娘生平第一次,心跳得厉害,头晕得更厉害,若说方才还有些故意,那此刻是真的要晕了,趁着神思还有半缕清明,她单手用力拉开荷包,耳边听到东西落地,顿时像被人打了一拳,彻底昏了过去。
再醒来,刘玉娘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,就好似有野兽在附近,她一个激灵,猛然睁眼,石敬儒却是规规矩矩站在三尺开外,凉亭石桌上,放着她荷包里掉下的东西。
“玉娘子……”石敬儒的声音有些发涩,“你的东西……散了不少,在下也不知有没有捡全。”
这个男人果然忠厚老实。
看着石敬儒闪躲的目光,略微急促的呼吸,结结巴巴不知所措的样子,刘玉娘心底升起了希望,她在美人靠上缩起身子,将自己抱作一团,屋里又传来一声痛呼,刘玉娘不由颤抖起来。
石敬儒往前走了一步,意识到不对,又往后退了两步,“玉娘子莫怕……方才玉娘子晕过去了,在下情非得已……”
“我不是怕石校尉。”刘玉娘将头埋了下去,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,“我……我是怕那个害勒勒姐的人……会不会也来害我?”
石敬儒对宫里发生的事,一无所知,也不知如何回应,于是没了声音。
刘玉娘一下又失望至极,也是自己把事想得太简单了,自己同石敬儒就见过两次,第一次连人家样子都没记住,又如何指望石敬儒为自己做些什么?
视线游移间,石敬儒忽而道,“玉娘子稍等,石某下去看看,有没有落下的花钿。”
石敬儒贴着柱子,与刘玉娘拉开最大距离走出凉亭,刘玉娘转头看去,依旧有粗使宫人奔进奔出,但频次已是减少了许多。
再看石敬儒趴在地上,仔细寻着,刘玉娘咬咬牙,趁着没人,起身将石桌上的麒麟荷包扔了下去。
石敬儒看看麒麟荷包,又看看手里新寻着的两枚花钿,最终都捡了起来,慢吞吞往回走,“玉娘子,这……”
“石校尉,你有刀吗?能不能给我?一刀捅下去,是不是死得痛快些?”
“玉娘子何出此言?”
刘玉娘失声痛哭起来,“下一个就是我,勒勒姐没告诉我害她的人是谁,可是……可是那人又怎会放过我?毕竟我们是一个屋子的,如今王妃又退回我的荷包,我大约是离死不远了,不如来个痛快的。”
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”石敬儒连连摆手,不知如何安慰。
“勒勒——”
赵春娘的哀恸声突然从屋里传出,她素来稳重,难得有这般失控的时候。
刘玉娘这下真的吓到了,忽而跪下来同石敬儒叩首,“石校尉,求你让我痛快去了,除了死,玉娘还能怎样?”
“玉娘子,别这样……”石敬儒一个着急,最终还是凑近,隔着刘玉娘衣服捞住了她的胳膊,“你别怕,宫里还有三位夫人。”
“夫人?夫人们又怎会为我们这些贱人出头?”刘玉娘说着甩开石敬儒的手,霍然站起,“好,我也不求石校尉,我……我不配求人!”
视线搜寻间,刘玉娘看见了院里被大石压着的井盖,石敬儒随着她的视线转动,也看到了那处,当即张开双手拦阻,“玉娘子莫要做傻事。”
“石校尉,我求你别拦我,要不然,你能给玉娘一个主意?”
对上那双泪眸,石敬儒呼吸又不觉加重,他艰难地转开视线,刘玉娘心沉了下去,那一刻,她当真有跳井的冲动。
“玉娘子……不瞒你说,殿下有许石某一个女乐。”
惊喜来得太过突然,刘玉娘整个人被定住了,石敬儒则垂下头,“抱歉,在下非是要趁人之危。”
“石校尉,玉娘是贱人……石校尉若肯救我,玉娘也不敢奢求什么,愿在石校尉身边做牛做马……”
石敬儒苦笑,世间若都是刘玉娘这般的牛马,只怕再也没人舍得使唤牛马了。
“玉娘子言重了,玉娘子如此品貌……哪里是石敬儒及得上的,不瞒玉娘子,石某曾有过一个妻子……”
刘玉娘捂脸抽泣,“我就知道,石校尉是拿我这等贱人消遣。”
“不不不,玉娘子莫要误会,石某的意思是,会问殿下讨要玉娘子,只在下年岁大了些,又是鳏夫,若玉娘子不愿,出去后,我愿将玉娘子当作妹妹。”
刘玉娘呆住了,再度痛哭起来,这次全然没有半分假意,石敬儒则愈发摸不着头脑,“玉娘子……是不是在下说错话了?”
刘玉娘抹了把泪,拼命摇头,一个世家出身的武人,口口声声对着她这个贱人自称“在下”,可见石敬儒多半是受过儒家仁义的熏陶,毕竟一个人的名字,也代表了长辈的期许。
“石校尉……你没有说错话,只是玉娘不敢信,但为了你这份心,玉娘愿意再苟活几日,寻个安生的死法,绝不连累石校尉……”
“玉娘子不信?”石敬儒急了,“在下也不空口赌誓,下月十五千秋节,石某还会入宫,届时玉娘子就知道是不是虚言了。”
刘玉娘点了点头,不再说话,直觉告诉她,此时沉默要比感谢好。
屋里的哭声轻了下去,刘玉娘又抹了两把泪,摇摇晃晃走向那间屋子,石敬儒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,奚官局的女医冷不丁飘出来,面无表情地走向大门,刘玉娘停在外头不敢进去,只听安金姝正低声安慰赵春娘。
很快,外头响起动静,两名内侍推着板车入了院子,刘玉娘咬了咬牙,进了屋。
屋里的血腥气更浓,刘玉娘跪了下去,扶着赵春娘的背,在眼泪之后她才敢看齐勒勒几眼。
短短数月,齐勒勒那张原本姣好的脸,好似揉坏的面人,眼窝凹陷,嘴角歪斜,皮下还有青筋紫筋暴起……
刘玉娘看着这张脸,渐渐没了害怕,怕到极致,也就麻木了,她甚至能冷静地想,不能把希望全部押在石敬儒身上,她还要再想办法,她是误入网罟的鸟兽游鱼,无论如何都要冲出去。
看着齐勒勒被草席裹着抬上板车,赵春娘又是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,安金姝叹气,“玉娘子,你就陪春娘子在这里待一会儿,我和石校尉送勒勒娘子一程。”
听了这话,赵春娘一下又站直了,“不,这是蓬莱院的姐妹,我无法收埋她,但至少……至少让我送她到永巷吧。”
“也好。”
安金姝不再反对,同女医内侍吩咐了两句,随即跟在板车后,小声念起经来。
刘玉娘扶着赵春娘一路走去,只听宫墙内隐隐传来乞巧的欢笑和歌声。
“东飞伯劳西飞燕,黄姑织女时相见。
谁家女儿对门居,开颜发艳照里闾。
南窗北牖挂明光,罗帷绮箔脂粉香。
女儿年几十五六,窈窕无双颜如玉。
三春已暮花从风,空留可怜与谁同。”
这本是一首以男子口吻讲述思慕之情的民歌,却成了女儿们最喜欢唱的歌,大约女儿们也是想着能有这样一名男子,念着自己,怜着自己,否则再怎么乞巧,又巧给谁看?
可对刘玉娘而言,只要留在宫里,就永远不会有这样一个男子,她只会是主母们的仆从,更糟糕的是,倘若有天,夏小如当了自己的主母呢?
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,从那个蓬莱惨夜,到范紫奴,再到齐勒勒,刘玉娘知道,像她们这样的贱人,当真如草芥如蝼蚁,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践踏去。
永巷的尽头,终是离别,刘玉娘和赵春娘痴痴地看着侍卫翻着草席检查,忽而耳边响起一声呼唤,“玉娘子,你的东西。”
石敬儒在不远处伸出手,刘玉娘看了眼赵春娘,见她没反应,才犹豫着走过去……
石敬儒手上摊着点螺小盒,却不见那个麒麟荷包。
“抱歉,在下不能久留,该走了。”见刘玉娘发愣,石敬儒突然抓过她的手,将漆盒放入她手中,并用力托了把,“在下会记得玉娘子的托付,帮忙安葬勒勒娘子,玉娘子不必挂怀,这盒子还请收回。”
同生共死
刘五儿害怕极了,不敢应声,仰脸看着范紫奴,小手想要拉上。
忽地,竹笞条破空声响,范紫奴连忙甩开手,往边上站了站。
刘五儿心头既害怕又难过,一下控制不住哭了起来。
“还没打呢,这就哭上了?给我收声!”
晃动的竹笞条,和着王阿监的声音,一同噼里啪啦作响。
刘五儿知道自己该收声了,可越想收声,就越收不了声,王阿监斜斜瞥了眼,一转身进了屋,留下院里的女孩们面面相觑。
范紫奴趁机给刘五儿抹泪,手指放在唇上,拼命示意她噤声,可刘五儿想起范紫奴方才甩开自己的情景,愈发委屈。
“咔嚓咔嚓”,王阿监拿着剪子走了出来。
女孩们大惊失色,只见王阿监就着野蔷薇架子,狠狠剪了两下,当下花苞枝叶碎落,随后,刘五儿被拖到了众人面前,来不及出声,冰凉的剪子已是塞入她嘴里。
这回,刘五儿是真被吓住了,泪眼鼻涕模糊成一片,抽泣声噎在喉咙里。
“你们听好了,像是‘娘娘’这类称呼,可轮不到你们喊,再像今天这样乱开口的,可就不只是剪舌头那么简单!我也明白,你们这些小奴,尚不知什么该说,什么不该说,那就记住一点,少说多做,听懂了吗?”
女孩们不知所措,直到元娇奴带头应了声“喏”,才纷纷跟着应声。
感到手上有口水滴落,王阿监皱眉拿出了剪子,一把推开刘五儿,命令道,“那好,且给我两个两个站好咯!”
女孩们又是面面相觑,不太明白这道命令的意思,元娇奴则拉过一个女孩,带着她往边上站去,其余女孩虽然狐疑,却也只能照着做。
很快,女孩们两两并肩,鸦雀无声又稀稀落落不成队形地站着。
这些女孩不多不少,刚好成双,唯是柳五儿落了单,看到范紫奴和其他女孩挨着,刘五儿很不是滋味。
然则,没人理会她的惆怅,王阿监扫视全场,又沉默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,才继续说道,“记住,今后你们两人一对,不得单独出入,赏一起赏,罚一起罚,互为扶持,互为监督,一个犯了错,另一个知情不报的,死罪!一个故意给另一个使绊子的,死罪!落单等同谋逆,也是死罪,相互包庇,更是死罪!总之,除非病死老死,否则生一起生,死一起死,这里和外头不一样,很多事不是打两下就能过的,王府内中无小事,因此,都给我绷紧了,知道吗?”
今后同生共死的伙伴,就这样被决定了,女孩们个个面露不安,唯是元娇奴再度带头应了“喏”,女孩们也知没有退路,只得跟着应声。
王阿监挑了挑眉,看回落单的刘五儿,“你这小奴,真是多余。”
范紫奴抬头,另有几个女孩视线也忍不住瞟过来,只没人敢说路上死了个孩子的事。
王阿监对上范紫奴的视线,将她看得头低下去后才道,“行了,既然那么爱管闲事,以后刘五儿就跟着你,你们三人一起。”
同范紫奴一道的女孩表情皱起,似吞了苦药。
王阿监也不理会,只冷不丁又将视线杀了个回马枪,元娇奴的幸灾乐祸被逮了个正着。
“呵,我看你也是个不长记性的,去吧,今后就和范紫奴、刘五儿一起,刚好,今天你们仨都犯了错,都得罚,也省得连累旁人。”
元娇奴僵着脸不敢违抗,麻溜地走向范紫奴,范紫奴身边的女孩也不敢高兴,憋着气走到元娇奴原来的位置。
一切尘埃落定。
受过苦后,女孩们迎来了甜头,很快,有人带她们沐浴梳洗,换上细葛衣,这些细葛衣虽是旧衣,却也是多数女孩从未穿过的好衣,只合不合身,还需她们自己学着缝改。
最麻烦的还是刘五儿,年纪太小,根本没有合适的衣服,好在陈夫人所说的阿保,午后就到了嘉禾院,手头还带了些小衣服。
照顾女孩们的阿保姓林,比起王阿监,林阿保年轻漂亮了许多,挽着素净的发髻,像是一位母亲的样子,令女孩们感到亲切,只她露面不多,主要负责女孩们的饮食起居。
当天,刘五儿三人被罚暮食减半,并在嘉禾院大堂跪香。
三炷香跪完,傍晚吃的那点东西早消了个干净,三个女孩在饥肠辘辘中迷糊了整夜,才知道比起全然饿着,这样半饿不饿的更抓心。
学了约莫十来天规矩礼仪,这些女孩们,被王阿监以各种理由罚了个遍,没有一个不老实的,刘五儿久不开口,几乎都有点忘了怎么说话,整个嘉禾院仿佛遭了倒春寒,冰霜凝结。
好在院里很快来了名教习,姓崔名海。
向来只有女子的嘉禾院,突然多了个下巴上留小胡茬的教学先生,气氛又松动起来。
“告诉你们吧,这个崔教习不是正职,是副职。”
王阿监不在的时候,元娇奴依旧是女孩中的老大,被众星捧月地围着。
“娇奴姐姐,你怎么知道的?”
“看衣服啊,他穿杂色公服,我娘说了,七品以上的公服才是纯色的。”
女孩们纷纷点头,眼里皆是佩服,当下又有人问,“娇奴姐姐,崔教习今天说的那些……我们没怎么明白,一会儿大明宫,一会儿晋阳宫,你能再同我们说说吗?”
元娇奴翻了个白眼,女孩们左右拥上,学着林阿保给王阿监捏肩捶腿的样子,伺候着元娇奴。
元娇奴甚是享受地闭上眼,卖足了关子才睁眼问,“你们知道隋朝吗?”
女孩们对看一眼,纷纷摇头。
元娇奴颇有些无语,“那你们总该知道,现在是大唐乾宁三年吧?”
女孩们点点头。
元娇奴双脚一收,“这就是了,隋朝就是大唐前头一个朝代,眼下这座宫殿,隋朝就有了,好几百年呢。”
“哇,好几百年?”
“这么久啊?”
女孩们啧啧惊叹。
“我们家房子搭了没两年就塌了。”
元娇奴笑着接了口,“我看你们家那不叫房子,就是个棚子。”
女孩们捂嘴嗤笑,被讥讽的女孩不敢反驳,也不知怎么反驳,只能跟着讪笑。
“反正呢,咱们晋王府在隋朝时叫大明宫,后来大唐把隋朝打败了,这里就改叫晋阳宫,然后长安城里那座……哎,说这么多你们也记不住,就这样吧!”
“娇奴姐姐,那掖庭宫和晋阳宫呢?到底是一座宫殿,还是两座宫殿?”
元娇奴叹气,“你们呐,笨死算了,我们住的嘉禾院属于掖庭宫,掖庭宫呢只是晋阳宫的一小部分,外头说晋阳宫,是指整座宫殿包括掖庭宫,咱们里头说晋阳宫,是指掖庭西面贵人们住的地方,这不很简单吗?我也不明白你们有什么不懂的。”
“娇奴姐姐,你这么说我们就懂了,崔教习说了好多,什么太什么池的,这个宫那个宫的,我们可记不住。”
“记什么记?我们这些小奴,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掖庭呢,就安分待着吧,让做什么就做什么,不要多话。”
半个月下来,元娇奴把王阿监的口气学了个十足,或许在大人眼里颇为可笑,可女孩们十分吃这套,毕竟她们有时听不太懂王阿监的意思,更不知崔教习在讲什么,全赖事后元娇奴再给她们说道说道。
至于元娇奴为何懂这么多,不仅是因为她有个宫里出来的娘亲,按她自己的说法,她还认过两年字,背过《大学》,这点就连范紫奴也比不上。
然则,元娇奴也有吃瘪的时候,次日,崔海突然教起了唱歌,这些歌出自《诗经》,据说里面有很多上古文字,就连元娇奴也背不下来。
看着这些女孩前教后忘,崔海也是急得青筋暴起。
“你们怎就这般蠢笨!元娇奴!你也背不下来吗?‘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,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’,这多简单啊!你说说,后面是什么?”
元娇奴瞪着眼,张了张嘴,崔海把前头好背的四句都念了去,后面的,她怎么也背不顺溜,“后面,后面是……,溯……从道阻……”
崔海扶额,“什么‘溯从道阻’?你倒是给我弄了个新词出来!四字一句,四句一组,里面还有那么多重复的,有那么难吗?”
刘五儿听这话,总觉哪里不对,这首小诗,麻烦就麻烦在不止是重复,还有变化,就那么一点点变化,反而绕不清楚,至于这诗上下半首,最后一句皆是五个字,刘五儿也是长大后才知道的。
就在崔海来回踱步时,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琵琶,女孩们转头望去,只见两名少女盈盈跨入,一个抱着琵琶,一个长袖飘飘。
长袖少女声音清朗,率先招呼,“崔教习,久见了。”
崔海抱拳迎上,“原来是春小娘子和秋小娘子,未知到此有何贵干?”
长袖少女继续应道,“三位夫人知道崔教习这阵子教歌舞,所以让我和春娘姐姐来看看,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。”
崔海正焦头烂额,听了这话巴不得甩手,当下一边数落,一边将情况说了说。
抱琵琶的少女静静听着,长袖少女微笑点头,待崔海抱怨完,长袖少女又道,“无妨,就让我们姐妹来吧,崔教习在旁指点一二便成。”
“不敢当不敢当,两位小娘子可是蓬莱院中,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女乐,尤其春小娘子,弹得一手好琵琶,近日刚升为搊弹家,崔某可不敢比。”
听得对方连连夸赞,抱琵琶少女才微微欠身开口,“崔先生客气了,夫人们只是觉着我们年纪小,兴许反是能同她们说上话,教的也不是什么正经曲子,还请崔先生上座,替我们姐妹把把关。”
嘉禾竞秀
“人生一世只为逢,昨朝今日事不同。但看后院桃李树,花开能得几时红。”
琵琶弦动,长袖善舞,秋小娘子的歌声似风铃清脆,又似琳琅碰响,把刘五儿听了个目瞪口呆。
再看边上弹曲的春小娘子,虽然端坐,可那弹拨的姿态,犹如微风拂柳,也是教人移不开眼。
坐在上首的崔海,闭着眼,摇头晃脑很是享受,直到一曲弹罢还犹然晃个不停。
“妙极妙极,这曲子出自外教坊,词曲虽不够雅致,但胜在哀而不伤,愁轻如烟,分明是曲散了无痕,偏又在人心上留了点什么,颇和李义山的诗风,所以,这曲子也常用来唱那首‘昨夜星辰昨夜风’。”
崔海拉拉杂杂说了一堆,女孩们似懂非懂,崔海看着她们又摇了摇头。
“一群《蒹葭》都背不下来的,也就只能学学这俗词俗曲了。”
女孩们羞愧地低下头,就连元娇奴也咬起了唇,秋小娘子则盈盈一拜,“崔教习说得是,这歌在民间流传甚广,百姓们只管曲子好不好听,也不会深究到底唱了什么。”
崔海点点头,“是极是极,那就劳烦秋小娘子教她们吧。”
这首崔海口中的俗歌,无论是词还是曲,远比《蒹葭》好记得多。
教唱前,秋小娘子又特意同女孩们介绍了番,原来她姓沈,名秋娘,弹琵琶的春小娘子则姓赵,名春娘。
刘五儿听得出神,心想按王府的规矩,这两位姐姐应该也是同生共死的关系吧。
“唱歌跳舞呢,就是要放得开,王府里规矩严,但到唱歌跳舞时,就不必拘束,这次也是三位夫人慈悲,想着大好春光,还是要让你们抒发情志,活动筋骨,好了,来跟我唱第一句。”
沈秋娘说着,教起了第一句,只女孩们被驯化久了,又受了崔海的打击,张口唱了半句,就纷纷没了声。
“没关系的,别太紧张,我们姐妹也就十三岁,比你们大不了多少……”
“仓郎郎——”琵琶声响,打断了沈秋娘的话,似在怪她多嘴,赵春娘接过了话头,“这样,你们先跟着琵琶小声哼哼,熟悉下曲调。”
女孩们依言,慢慢哼了起来,刘五儿也跟着哼唱,很快,她就沉浸到乐声中,感受到了些许快乐,音律就像落下的甘霖,在她心里滋养出一朵花来。
“人生一世只为逢。”
见时机成熟了,沈秋娘突然带了一句,女孩们皆没反应过来,唯是刘五儿闭着眼跟着唱了句。
察觉到只有自己的声音,刘五儿慌忙睁眼,低头讷讷道,“五儿错了。”
“五儿,你叫五儿是吧,很好,唱歌就是要这样,先把嗓子亮出来,再找准头。”
出乎意料,沈秋娘没有责怪,只有鼓励夸奖,这是刘五儿短短五年人生中,从未经历过的。
之后,沈秋娘干脆让刘五儿到前头来领唱,刘五儿起先还不好意思,被沈秋娘带着带着也就没了拘束,也因她是多出来的一个,人又小,到教跳舞时,也被沈秋娘带到了最前面领舞。
刘五儿越跳越开心,全然忽略了那些异样的目光。
“五儿,你记住,跳舞呢就是模仿,模仿花啊,树啊,云啊什么的,你看我这舞步,像不像在云上走路?”
中间休息时,沈秋娘还拉着刘五儿讲个不停,刘五儿恍然大悟,原来这些看着像天上走下来的人,是因为舞步的关系,别说,远远看去,沈秋娘裙摆飘荡,当真跟有云朵托着似的。
“秋娘,别乱教,嘉禾院有嘉禾院的规矩。”
赵春娘走了过来,淡淡提醒着,沈秋娘吐了吐舌头,摸着刘五儿的脑袋,“小不点,只有跳舞时才能这么走路知道吗?平日里走路,得像你春娘姐姐这般,端庄稳重,脚跟着地。”
刘五儿点着头,只觉看不够、听不够,课散了,还恋恋不舍地,盯着赵春娘和沈秋娘的背影,直到两人背影消失,回头才发现,女孩们早散了。
“紫奴姐姐!”
刘五儿跑过落花凋零的苦楝树,追上长廊,只见元娇奴和范紫奴手挽着手,没有停步的意思。
“紫奴姐姐……”
感觉到范紫奴似是不高兴了,刘五儿特别着急,慌忙中自己绊了自己,跌倒在地。
范紫奴停了脚步,元娇奴扯了扯道,“还理她?人家有娘姐姐,看不上咱这两个奴姐姐。”
“不是的……不是的……”刘五儿急哭了。
范紫奴脱出元娇奴的臂膀,“她落单,我们三个是一起罚的。”说着,范紫奴走过去扶起刘五儿,给她擦了擦眼泪,“别哭了,人散了也不知道,让阿监撞到,又得挨罚。”
“紫奴姐姐,五儿不敢了,别不要五儿。”
元娇奴叉手走了过来,“哼,还恶人先告状了?谁不要你了?不是你要出挑吗?”
刘五儿说不过元娇奴,只得拼命摇头。
范紫奴宽慰道,“好了,以后记住,千万跟紧我们。”
元娇奴闻言又是开口讽刺,“跟我们?她如今眼里还有我们吗?”
“紫奴姐姐……五儿有你们的……”
“好了,少说两句。”
范紫奴越劝,元娇奴越是咄咄逼人,“刘五儿,你说说,我们在你心里算什么?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,和你这样的绑一块。”
刘五儿无力反驳,只得紧紧抱住范紫奴,元娇奴上来要扯,冷不丁刘五儿突然道,“紫奴姐姐是娘亲!”
元娇奴呆了下,随即一副起鸡皮疙瘩的样子,“你有病吧!”
范紫奴拉起刘五儿,径直往屋里走,元娇奴翻了个白眼跟上。
夜里,刘五儿似乎特别黏范紫奴,拼命往她身边靠,范紫奴轻轻叹气,将她揽住。
“紫奴姐姐。”刘五儿小小声问,“你可以当我娘亲吗?”
“五儿,你娘亲呢?”
“五儿没有娘亲,别人家有。”
刘五儿明显感觉范紫奴身子震了震,可范紫奴口气却颇为平淡,“我可当不了你娘亲,我就当你姐姐吧。”
刘五儿不觉失望,闷闷不乐想了会儿,又寻出个滑稽古怪的理由来。
“紫儿姐姐,你是不是有娘亲,所以不能当五儿的娘亲?”
黑暗中一阵沉默,在范紫奴另一边,元娇奴翻了个身。
“五儿……我也没有娘亲,一直住在大伯家,因为不好一直麻烦大伯,所以来了这里。”
范紫奴的叙述很平静,可刘五儿却觉着这话就像是白天学的歌,听着悠扬轻快,内中却藏着难言的愁绪。
“五儿……长姐如母,我会像姐姐那般照顾你,但你万万不可叫我娘亲,否则又要挨罚了。”
刘五儿心中燃起希望,开始讨价还价,“那五儿偷偷叫可以吗?”
“你们两个,恶不恶心呐。”元娇奴终是忍无可忍,“想挨打挨饿,别拉上我,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。”
抱怨声似乎惊动了其他女孩,黑暗中接连起了翻身的动静。
刘五儿不敢再出声,紧紧依偎在范紫奴怀里,范紫奴也紧紧抱着她。
到了第二天,沈秋娘发觉昨天那个放得开的刘五儿不见了,且这小不点死活不肯站出来。
沈秋娘也不勉强,扫视了一圈微笑道,“你们正好多出一个人,总要有人到前头来的,来,元娇奴,你过来。”
元娇奴挺直身,矜持地站到最前面,等着乐声响起,却听沈秋娘道,“别急,你先转身看看。”
元娇奴面色一变,不敢违抗,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孩们。
“元娇奴,你看看,这队伍齐不齐?”
队伍自是不齐的,原因很简单,刘五儿那边矮下去一截,就像是缺了角的地基,怎么看怎么别扭。
“你们谁还要上来看看?”沈秋娘提高了声音。
无人答话,也无人动作。
“怎么着,嘉禾院什么时候多了个主人家出来?还使唤不动你们了?”
王阿监的声音斜刺里杀出,赵春娘和沈秋娘连忙行礼,王阿监瞬间又变作笑脸,“两位小娘子莫怪,某说的是这帮不长记性的小奴!”
王阿监说罢,视线如刀劈向元娇奴,元娇奴赶紧跑下去,搡着刘五儿道,“让你上去就上去,磨蹭什么。”
刘五儿整不清楚状况,走出两步给元娇奴让了位置,却依旧不敢上前,下一刻,王阿监就抓着她胳膊,把她拎到了沈秋娘边上。
“都是欠收拾的,忘记我的话了?故意给人使绊子的什么下场?记住咯,站前站后都是奴,没有高下之别!”
训话完毕,王阿监又把女孩们交给了沈秋娘,女孩们这才知道,王阿监其实一直都看着,当下不敢再造次,这一天的歌舞练得颇有些僵硬,沈秋娘只好带着她们走队形。
好在后面几日,众人渐渐习惯了,刘五儿再度寻回了快乐,只这下她不敢忘乎所以,视线每隔一阵,就要去找范紫奴,但凡得到范紫奴的回应,心里总特别踏实。
她俩这样,在元娇奴口中自是“恶心死人了”。
这支简单的歌舞,从暮春跳到初夏,熟到有些发腻时,王阿监突然宣布,三日后要去太液池畔给三位夫人献舞。
回到屋里,元娇奴又被围绕起来。
依旧是卖了半天关子,喝过其他女孩捧上来的粗茶后,她才悠悠道,“这太液池,在晋阳宫,是我们宫里头说的那个晋阳宫,明白吗?”
女孩们纷纷应合,“明白。”
元娇奴满意地抬起下巴,眼里露出不屑,“这赵春娘和沈秋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,蓬莱院出来的,知道蓬莱院什么地方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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