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十三,你还算是没有荒废,”伶人眯眼一笑。
收了力道退回安全界限之外,“噢,现在应当叫你云姑娘还是沈夫人?”
十三这个名讳,云衿雪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,此名再次出现,只叫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堵高墙之内,阴冷潮湿之气重新攀上脊梁。
“少寒暄罢,”云衿雪的眸子里又恢复了曾经的冷,连那件杏红色的衣服也救不回一身的鲜活气息,“我今日特意逃出来与你见面,不是听你讲废话的。那位有什么交代。”
是了,早在五日前,她出街采买猪肝时。七镜司的线人便与她联系,约在上元夜的飞雪堂。
“那时会唱一场女刺客的戏码。此乃暗号,等第一幕末了你去后台,上头那位安排了人找你传话。“
可她因投毒案一事,被领侍卫阁府紧盯,若是其他人,她自然能不动声色地甩掉,再找个借口糊弄就好。
就像那日调包给梅溪一本假簿册一样。
但沈昀渊这个莫名其妙的,竟执意看管她,让她没有机会与外界私联。
正当她准备谋划上元夜冒险外出之时,转机毫无预兆地降临在她眼前。没错,太皇太后提出游街御随一事!
于是她不顾沈昀渊试图拒绝的意愿,抢先一步应下,她假意对街道两边的摊贩感兴趣,频频侧眸让沈昀渊带自己脱离队伍。
最后,她告诉沈昀渊——“我不爱猜灯谜,我只想看戏。”
伶人幽幽一笑,“那位说了,三个月为期,无论你用什么方法。暗杀、下毒、意外......或者你把自己搭进去,怎样都成,他要看到沈昀渊的尸体。”
云衿雪闻言,只觉呼吸一滞,脑海中一片空白,半响后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嗓音,“为何是......三月?他想做什么?”
“这就轮不到你来管了,十三,还是说你真把自己当做那云侍郎府的三姑娘,领侍卫阁府的沈夫人了?”
伶人面上讥讽,那神情活脱脱像是在审视向往光明的阴沟秽物。
云衿雪垂眸,那件杏红色冬装的袖口,在方才打斗间粘上了尘土,她使劲蹭了蹭,那污渍没褪反倒愈发晕开了。
她戚然地咧开唇角,笑到,“怎么会......我谨遵君令。”
戏台外,唢呐声沸反盈天,那伶人不置可否一挑眉,“沈夫人,您该回去了,这场戏该落幕了。”
云衿雪眸光微动,不,这场戏才堪堪开唱。
沈昀渊一回首,方才还坐在桌前剥剥花生吃的人,就这么不翼而飞,他神色凛然、慌得厉害。
飞雪堂人声嘈杂,一场大戏堪堪落幕,戏台下正是热闹鼎沸之时,沈昀渊逆流而行,目光遍寻不及。他大声呼唤:“云衿雪!云衿雪——”
飞雪堂没有,京城大街没有,卖糖炒栗子和软糕的铺子也没有......她到底去了哪里?为何一声不响地无影无踪?
沈昀渊唇线紧绷、脚下匆忙。四处寻遍却不见云衿雪半分踪迹,焦虑如麻。
上一次是仇霁寒,这次呢?又是谁!
他想起那天梅溪告诉自己“夫人被监察司带走了”时,他也如同此刻这般,周遭置身于虚冷里。他想起那日他冲进监察司,她就那么匍匐在春凳上,满身的冷汗。
她是张相按插在他身边的眼睛,他知晓;她功力不俗,在他面前的软弱皆是伪装,他亦知晓。
假意累累如烈酒,她堪称人间绝醉。
可当他明知若是为了找人。以领侍卫阁府令牌叫停满街的热闹,想必明日弹劾的折子能堆到他人高,仍旧有些不管不顾的意味,竟毫不犹豫地去拿令牌时,他就知道——他疯了。
他,甘之如饴。
纵使云衿雪是一柄冒着寒光,随时出鞘欲将自己捅上一刀的利刃,他也认了。
沈昀渊咬咬牙,手已然伸进衣襟欲掏出领侍卫阁府令牌。
“你怎么出来了?”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。
回眸,定睛,站在他身后一尺之内的,一身杏红,鼻尖还蹭了些许尘土的人,不是云衿雪是谁?
他迎面撞进她的眼睛里,他的心倏然腾空起数万只飞鸟,掀起一阵再不会回头的狂潮,如初春的冻下江水,古井无波又汹涌澎湃。
云衿雪皱着眉,暗暗担忧自己的开场白太过心虚,会不会叫眼前这个精明极地人看出破绽,却不想。
她腰身被忽地一揽,整个人已经陷在了沈昀渊肩臂里。
他抱得紧,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,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耳廓,细细“诉说”他难得外露的情绪。
云衿雪有些手足无措的怔愣,一时甚至分不出多余的判断力去思考,沈昀渊有没有看穿自己的行径,只是本能地抬手自上而下轻轻抚了抚他的脊背。
宽厚,而坚实。
“......哪去了?”她听到沈昀渊的声音有些低,还有些其他的,她听不明白的意义。
“我知道云二姑娘是如何被下毒的了。”她答出早已想好地说辞。
半个时辰前,她发现台上饰演“女刺客”的伶人,十指朱红,一念之间,她想起了仵作房云二姑娘的尸首。
她的指甲也是红的。
于是,前往后台和伶人博弈间,她有意将袖摆在对方指尖擦了一道,她细细一碾,不出意料,果然是朱砂。
凶手如何让云二姑娘“心甘情愿”服下朱砂?
答案是,凶手根本就没有使对方心甘情愿!而是神不知鬼不觉!
“我方才就是趁她们回后台,去证实了一下我的猜想,如今我们只要再去找云二姑娘的尸首检验一下,真相自会大白!”云衿雪说罢就要往仵作房的方向赶,接着,被沈昀渊一把拦腰抱住。
云衿雪:!!!
干嘛啊?!今夜第二次了!
这人今晚怪异得紧,谁人能想这个把下巴搁在她肩窝的,揽着她腰肢的男人是沈领侍沈昀渊啊?
他闷闷地说:“今夜太晚了,先回府。明日我陪你一起去仵作房。”
云衿雪觉着好笑,维持着这个姿势损他,“这好像是大人您的工作。”
“嗯,我的,”他声音闷在她的乌发里,“所以沈领侍今日休沐,我们回家。”
夜半子时,外边的打更人都打了三更,云衿雪躺在床榻上,依旧没能睡着。
上头那位竟然能给出明确的三月之期,一定是在预谋何事。